【非虚构作业】爱猫社在校园里的故事

Posted by 橙叶 on Sun, Jul 11, 2021

提要

在中国传媒大学的校园里,如果不是特别留意,很难发现正有几只流浪猫在校园里活动。多年来,在爱猫社的努力下,中传校园里的流浪猫得到了有效的控制。虽说是流浪猫,它们却和家猫也一样有了稳定的食物和居所,成为了学生们的宠物。

随着城市里流浪动物的问题逐渐凸显,一些志愿救助流浪动物的民间组织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。在大学里,学生们乐于分散一些精力去照顾生活在校园里的流浪动物,他们依靠自己的力量组织起来,救助、送养,尽力解决校园范围内流浪动物问题。流浪动物救助组织并不被广泛地认可,作为学生社团的爱猫社,不必像社会上的救助组织那样承受各种各样的风险和压力,但遇到的问题却并无区别。在外界质疑、资金压力、迎接和送别中,爱猫社一直在坚持。

一则消息正在学生的微信朋友圈中传递。

几乎是同一时间,这则消息从多个途径传递到了终点——爱猫社的微信群。

是一只大概一个月大的小奶猫,掉在了街边两家门店间的墙缝里。

爱猫社的微信群里顿时热闹起来。在附近的同学随即前往现场,其他人则密切地关注着进展。

这只浑身洁白的小奶猫,在墙板间探头探脑,带着刚出生的稚气和可爱,全然不知外面有一群人正为它着急。

废了好些力气,赶到现场的同学把它救了出来,随后这只小猫被转送到一个宠物医院接受体检。完成体检后,就可以为它寻找领养了。

认识它们

很多人在幕前或幕后为它而努力,来自中国传媒大学的爱猫的我们,给这只小猫起了个形象的名字:“雪球”。2012年,第一次有一群学生聚集在一起,开始关注校园的流浪猫。2014年,爱猫社正式成立。

相比于大多数的大学校园,中传可以用紧凑来形容,教学楼接踵而立,在楼之间的缝隙中挤出一些绿化区域。在这样紧凑的环境里。可供流浪猫藏身的地方并不多。楼层留出的暖水管道的洞口,隐蔽、宽敞、冬暖夏凉,成了它们的理想选择。不过,外面仍然是人类的世界,一旦它们到草地上活动,立刻就会被学生们发现,然后列入爱猫社的关注名单。

但流浪猫的数量无关乎爱猫社的热情。也正因为需要关注的范围不大,爱猫社可以细致地掌握每只流浪猫的活动。 我们给能见到的每只流浪猫都起了名字,为它们制作档案。从这些档案里,可以一窥学校里流浪猫的大致状况。

这里的流浪猫来自“五湖四海”。城市里很少人会出门遛猫,更不会不牵绳放养,出现在校园里的,有可能是走失或被遗弃的宠物,也有可能是迁徙至此的野猫。虽然它们从来不和人类谈论它们的过去,但我们也可从中猜测一二。

生来就在城市里流浪的猫,绝不会轻易接近人类,它们行动迅速,目的明确,只会在人类的相机里留下一个模糊的身影。 家猫则会因室外陌生的空气而紧张,显得茫然无措,不会主动抵抗人类的靠近。另外家猫可能做过绝育手术,这是最直观的判断标准。

大多数流浪猫是突然出现在校园里的,然后被学生发现。中传的校园可能只是它们浪迹天涯的旅途中的歇脚处,也可能满意了这儿的气味和伙食,就此便长久地留在了校园里。

“酸菜”属于后者,它在去年10月份突然出现在了南苑。自从开学以后“小白”的不辞而别,才又有一只猫愿意和人亲近。酸菜是一只橘色中混有黑狸花的玳瑁猫,因为不怕人,成为了那段时间朋友圈的常客,中间也曾引起过一些不愉快,爱猫社为此宣传了一次狂犬疫苗的接种贴士。由秋转冬时节,北京的夜里的寒风逐渐凛冽,有人路过时,酸菜会主动地靠在人的腿边取暖,除此之外它没有其他挡风的办法。北京的冬天对穿着厚厚羽绒服的人来说都难以忍受,流浪在天地间的动物们一样难熬。后来,爱猫社为酸菜寻到了领养,酸菜不必再为天气担忧了。

救助

像酸菜这样愿意主动靠近人,能被顺利“带走”的流浪猫是极少的。酸菜可能是走失或被遗弃的家猫,绝大多是流浪猫并不能理解人类的好意。绝大多数情况下,它们都会主动地和人保持着距离,当你想要靠近它们时,它们会先拱起脊背,打量着眼前的直立生物,做出准备逃跑的姿势,然后在你继续迈开下一步时迅速转身、消失,躲进只有它们自己才能出入的暗处。这种警觉性不是坏事,毕竟过于相信人类对他们来说可能意味着更多的伤害。

但是到了想要抓捕它们的时候,这种警觉又让我们感到无奈。

流浪猫可不会像宠物猫那样能任人摆布,就连能容忍悄悄靠近的都很少。只有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我们才会考虑直接上手抓捕,多数时候只能诱捕。有些猫聪明得要命,它们甚至能识破捕猫笼,抵制住美食的诱惑,那就完全没办法了。

设置捕猫笼需要些经验,最重要的还是运气。好几天都一无所获并不奇怪,有时候会抓到其他的流浪猫,比如“面包”,但爱猫社还是给面包体检、治疗,收养了它。

“康康”是一只在宿舍附近游荡的流浪猫。4月末的时候,它背上一道长长的、血红色的割伤引起了同学的注意。这种情况,爱猫社很难弃之不顾,直接抓捕它显然是不可能的。这里是学校的边缘,靠近居民楼,成群的流浪猫盘踞于此,它们之间不停息的争斗,每只都有着充分的野性。这种情况下,捕猫笼显然是唯一的办法。

运气就是这样,从设下捕猫笼到成功捕获只用了两个小时。康康也许是过于饥饿,才对陷阱里的罐头丧失了抵抗力。

康康确实是一只野性十足的流浪猫。即使身负重伤,在医院里的几位大夫花了很大功夫,打了两针镇定剂才让它安静下来。简单的清理之后,才完全看清康康的伤势,伤口穿过整个背部,结了厚厚的血痂,沾上了树叶,头皮上秃掉了几大块,暴露出渗着鲜血的皮肤。在为自己打造的水泥金属世界里,即使人类从未打过伤害他们的主意,这种事故也总会发生。

康康的脾气和习惯显然不适合领养,所以,康康的伤口愈合后又回到了它原来生活的地方。幸运的话,有的流浪猫在治疗过程中会慢慢变得愿意和人共处,具备了送养的条件。

送养是一件头等大事。物色合适的送养对象,是一个不能有任何差错的重任,必须仔细地分辨每个有领养意愿的申请者,选择有饲养经验、收入稳定,且在北京有稳定处所的领养人。

不是所有流浪猫都能顺利送养,刚出生还没有一个月的小奶猫是最容易送养出去的,小奶猫还没养成性格,而且带着特有的可爱,比如雪球,领养人也更希望爱宠能长久地陪伴在身边。其次是年龄不大,外貌漂亮的,领养人想要给家里已有的宠物成员添玩伴。“面包”是一次捕捉行动中误入捕猫笼的,面包刚被发现时因为极度害怕,尖叫声响彻了校园,但是在医院里它很快就变得安静温顺。面包迟迟找不到合适的领养人,它在同学的家里寄养了一个月,直到一位刚毕业的师姐收养了它。

总有离开

分别其实是常态,流浪猫不一定会常住在这儿。当我们一两个月都没见过某只猫后,就默认了它的离开。

“秃白”在前几天刚刚过世。秃白是一只第一眼就让人心生怜悯的流浪猫,它个头矮小,头上秃掉了一块,见到它时总是脏兮兮的,而且非常怕人。2019年末的时候,秃白的口炎越来越严重。猫口炎多由机械性损伤和病毒性感染引起,患有口炎的动物会因为痛苦而脾气暴躁,并且还有可能传染给其他流浪猫。秃白的口炎已经严重到不适合药物治疗,爱猫社带它做了拔牙手术,对猫来说,拔牙后并不影响进食。手术在一家规格颇高的宠物医院进行。手术后秃白在医院里短暂地住了一段时间,继续在医院寄养太过奢侈,爱猫社为它找到了一家寄养。

随后是疫情,去年的1月份到8月份,学校都处于无人的状态,日常的投喂活动由只能老师代劳。秃白不得不一直寄养着,秃白已是暮年,这么长时间的寄养里秃白的状况也没有明显的好转,我们很难不对秃白的放养充满疑虑。这个月,当我们开始商量接回秃白的事。就在已经决定要把它接回来的时候,寄养给我们发来了秃白的视频,视频里秃白正在颤抖地呼吸。几天后,秃白去世了。

难题

爱猫社出现了财政危机。“面包”、“雪球”和“康康”的医疗费用堆积在了四月份,猫粮、罐头和寄养的账单纷至沓来,账面迅速跌为负数。这种经济紧张对爱猫社来说并不陌生。其他的社团要么收入和花费都不多,要么有着足额的收入以抵开支。学校不会主动资助这样面向动物的志愿组织,爱猫社没有什么倚靠,不得不面对每月高额的花费和有限的收入。

社费和捐款,几乎是爱猫社目前全部的经济来源。每年社费总共只有千元左右,捐款是不定期又不定量的。爱猫社需要主动地募捐才能应付资金的紧张。

每年春、秋的百团大战是中传的特色节日,许多社团会摆台、招新,爱猫社也不例外。除了招新,爱猫社还会借此机会卖些周边,例如定制的贴画、明信片,还有一些其它的小物件,这是为数不多的创收机会。去年秋天的百团大战,周边总共卖了两千多元,但是扣除成本后,剩下500多元的盈利,招新的社费收入则有1300多元。如果只考虑接下来几个月的基础支出的话,这些收入还是足够的。

然而每次抓捕到新的流浪猫时,体检、绝育、医治、寄养可能要花费数百乃至上千元。上月还有几千块的余额,这个月可能就直接清零。宠物医疗费用昂贵是一个常识,尽管许多宠物医院会给流浪猫做些费用上的减免,每次仍然花费不菲。除此之外,爱猫社还需要维持每月用于投喂的猫粮、罐头,这部分开支有时会被赞助替代。

爱猫社没有什么曝光度,外人甚至认为这只是个交流养宠经验的社团。一方面,爱猫社希望淡化自己的存在,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特别高尚的事,会拒绝一些作业性质的采访;另一方面,社团需要持续地运行,爱猫社得努力争取人们的关注。

无论是学校里的还是社会中的救助组织,资金都是不得不面对的大难题。有些组织能够在媒体平台发布内容挣得收入,但入不敷出仍然是常态。其他领域的志愿组织一般会有固定的资金来源,然而流浪动物救助组织并不被官方广泛认可,只能依靠自身的力量,冒着巨大的风险运行。

真正的难题

猫的繁殖能力是它们可能对环境造成危害的重要原因。流浪猫在城市里没有天敌,数量过多就会对这一区域的生态环境造成威胁,尽管城市里几乎没有什么生态环境可言,但仍然需要一定数量的鸟类的存在。而猫又是精准、高效的鸟类杀手,这一本性尚未像捕鼠技能那样消退,猫对于鸟类有着残忍的好奇心,即使是家里温顺安静的宠物,在捕鸟时也会变得相当的凶狠凌厉。 也许是爱猫社的投喂已经充分满足了它们的食欲,我从未听说过有捕鸟的事情发生,学校里经常可以看到喜鹊乌鸦在草地上散步,它们会偷吃投喂的猫粮。

流浪猫在繁殖欲望旺盛时随心所欲,过度的繁殖也会给它们种群自身造成伤害,造成遗传疾病。

控制校园里的流浪猫的繁殖是爱猫社最重要的任务,爱猫社会对抓捕到的母猫实施绝育手术,如果不满足送养的条件,就放归原处。理想情况下,流浪猫的种群会趋于缩小直至消失。至少在爱猫社力所能及的范围内,流浪猫的数量保持在了一个稳定的水平。

这种做法被称为“TNR”,指“抓捕、绝育、放归”,一种被认为是人道温和的流浪动物问题治理方式,已经成为了流浪动物救助组织的行动基础。TNR的原则是温和,避免直接剥夺流浪动物的生命。TNR被质疑无法真正地起到治理流浪动物的作用,真正起效需要大规模地实施,乃至有人主张直接捕杀的做法。然而即使是直接捕杀流浪动物也并非想象的那么容易,要做到安全、卫生、有效,需要政府的统筹安排。救助组织实际上别无他选,无论如何,TNR是唯一正在被民间志愿地实践且有可能起效的办法。

在国内,缺乏对流浪动物状况的完整研究,没有充分的证据能说明流浪动物对生态环境的危害程度,同样也没有证据能说明救助行为能起到的效果。法律法规的制定,需要科学研究的支持,国内对流浪动物也就一直没有统一的收养管理办法。没有官方的明确态度,救助团体得不到支持和监管,很难健康地发展下去。

如今,如何对待流浪动物已经成了一个争议性极大的话题。已有的法律法规主要针对犬类,显然是出于犬类更容易造成人身伤害的考虑,被约束的是普通人,受益的也是普通人,和犬类自己没有直接关系。流浪动物管理法规无论是建立在对人的保障上,还是建立在对生态环境的保护上,都无法指导对动物的具体处理措施。要制定具体的处理措施则不可避免地触及动物自身福利的问题,涉及到是否要承认动物也拥有类似人的权利、“社会遵从人类对动物的怜悯”是否是公民的合法权益,这涉及到我国法律的基础,因而动物保护法迟迟没有出现也不奇怪。不过,人对自己关心的活物的怜悯,古已有之,是出于人从大自然中脱胎的本性,不应被所谓的“普信价值”窃取。

作为社团,爱猫社是学生们的社交平台。我们在这里认识,结交朋友,大学社团就该如此,爱猫社并不会有多么崇高的使命,一群学生在校园里结识令人喜欢的毛绒生物,就是这么简单。中传校园里的流浪猫不多,我们在它们身上寄托的情感于是更接近家里的宠物了。

昨天,我们把秃白的骨灰埋在了它常活动的地方。花坛的泥土没有多厚,几铲下去就到碰到了硬地面,深度勉强可以。我有些懊恼,因为马上就要把骨灰放进土坑,填土,夯实,结束。我不是享受这个过程,而是在抵抗彻底告别。你和朋友为了某个什么事操心过一阵子,现在落下帷幕了。一个念想结束,当然是令人悲伤的。讨论爱猫社存在的价值,可以变得十分朴素简单,爱猫社和其他任何社团一样,是学生们的一处精神寄托,我们为一个共同的想法聚集在一起,就这一点而言,爱猫社就有它特别的含义。

指导老师:刘楠

本文之前发在头条号“大地传媒坊”上,内容做了比较大的改动。我把原文发在这里。这是拓展通识课非虚构写作与报告的期末作业。就作业交我还是很满意的,发到公共平台上还是差点,不过老师还是给了这个机会。



comments powered by Disqus